"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饮者,饮酒的人,其实,古往今来,真正留其名的,只是屈指可数如李白那样的文坛仙人,更多的饮者,则是如春日里乡间的阡陌上撒落的星星点点的野花,那么繁茂芜杂代代相传,而又不得其名,这就是能够从自个儿酿造的或是自个儿喜好的酒中自忧自乐自醒自醉如我的故乡的父老乡亲那样的野佬村夫平头百姓。
还记得第一次醉酒的情景。
十四五岁时候,下午放学路上,经过村里刚刚开张的一家酒坊。正是第一次淌酒的时候,我看到担当大师傅的邓大伯,对着下工回来路过这儿观看的乡亲们,从带着温散着热的酒缸里,每人舀上一小碗香喷喷的大麦烧;在一片欢声一片笑语中,这一碗碗大麦烧便咕咚咕咚灌进了一个个劳作了一天的庄稼人的口中。看着乡亲们有滋有味地咂巴着嘴唇满脸惬意的样子,我竟也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这时的邓大伯好似看出了我内心涌起的按捺不住的新鲜,便也舀了一小勺子酒,把勺子柄递到了我的手中,"小伙子,喝点儿吧,不会喝酒的孩子,是成不了男子汉的。"在邓大伯真诚的相邀,乡亲们热切的注视下,我硬是屏住气,把这一小勺子大麦烧一口气地喝了下去。
记不清当时醉酒的样子和醉酒的感受了,只记得,当夜我就睡在酒坊里邓大伯那铺着金黄稻草的柔软的地铺上,害得爸爸找了我一个晚上。
也许,正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对故乡的这种酒--大麦烧,对喝着这种酒的故乡人,便有了一种不同寻常不可替代的特殊的感情。
后来,我还以大麦烧为题,写了一篇散文,并把它收入了我新近出版的一本散文集。
也记得在扬州教育学院读书时,我和我的同窗们,一起在绍兴,在咸亨酒店的情景。我看到一位退休的师傅,在桌旁坐定后,只买了一小碟茴香豆,却要了满满一大碗黄酒,他就这么一个人有滋有味地喝着,神态那么怡然,那么悠闲,不一会儿,脸上便泛起了红潮,而碟子里的茴香豆,却难得动一颗。
和他攀谈,他说,外地人到了绍兴,到这酒店,只是吃菜,很少喝酒,而我们呢,只需喝上这酒,这淡淡的黄酒,什么样的菜,也都不在乎了。
这真是智者的语言。喝酒喝到这种份儿上,确实是难乎其难了。
听了他的话,我再端起酒杯,品尝那略带些苦涩的黄酒,竟也感到清纯和可口了。
这些都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从绍兴回来,我以这位退休的绍兴老人为题材,也写了篇散文,并把它收入了我的另一本集子。
写到这儿,也该打住了。回过头来,再来品评开头提及的李白的那两句诗,总觉得那些喝着香喷喷的大麦烧或是淡淡的略带些苦涩的黄酒的野佬村夫、平头百姓,才是真正的饮者;而那些喝惯了茅台、五粮液或是人头马的人,即使是海量,也总喝不到饮者的那种境。